第三章 (第1/1页)

    第三章

    时至今日，张暮山终于敢将目光再次投向梦中的女人，不带愧疚，只几分悲怆。

    “在喝酒吗？”穿着身纯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脱下外套换好鞋走进来，右手牵着的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躲在她身后一步。她盘着发髻，顿下脚步侧头摸了摸男孩的头，露出左耳戴着的珍珠耳环，配着唇角温柔的笑意，像白色的荼蘼花。

    但梦里的他的下一句话令她动作僵住。

    “林安，出去。”

    “怎么…”眨眼，一颗泪滚过女人平日笑靥如花的脸。

    果然么？他旁观着，叹息。

    男人打断她的话，垂着眼睑没有看她。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全身紧绷如弦，一直以来稳稳持枪的右手竟在发抖，“出去。”

    此时他全神警惕的对象骤然开口，伴随着一声嗤笑：“不用，我出去。”

    余易青面上并无表情地起身，却是先走到张暮山身旁，弯下腰俯在他耳边，眸色晦暗：“你似乎没告诉过我……你还娶了妻？”

    手扣在他肩上，似扫了眼远处听不见他们对话的母子，手上力道随之加大，尾音带着深深的嘲讽：“哈，真行。……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他说完，重重地拍了拍张暮山的肩，似要离开。

    张暮山沉默着，握着扶手的手缓缓松开。

    但旁观的他此时却情绪波动巨大，灵魂发出不堪重负的粗喘，空气粘稠似血。他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干什么。回来，易青。他眼前一片血红，无声地呼喊。

    然而这徒劳的呼唤也戛然而止了。他看到了记忆里没有的片段。梦里的他看不到的视角里，余易青脸上竟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眼里奔涌的情绪似要化为实质溢出，却又一寸一寸地龟裂，不可逆地化作无法拼凑的碎片，嘴唇无声地神经质地翕动。

    他仿佛听到了那人灵魂的恸哭，只感觉心像是被生生撕裂。

    梦境崩塌在张暮山听到那人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的断断续续的气音，以及他的低喃：“我他妈地还问什么问？哈，答案不是早在那天罪状前就由他直接刺进我的心腔了吗。哈，哈，哈哈哈。”他将脸埋进手心里，露出破碎的笑，“真是，蠢得可怜……”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缓缓展开的淌着冷光的刀锋。…

    张暮山惊醒在凌晨四点。

    熟悉的不断重复的梦境，压抑又窒息。他没了睡意。风过境，窗外乔木枝叶摇曳，簌簌作响。

    也是早春时节。

    林安出生于一个底层家庭。

    她天生视力不好，一直戴着眼镜。上着当地普通的学校，过着平庸的市井生活，性格孤僻，唯独喜欢读书。当然，这都是她遇见张先生前的生活。

    一个平凡的日子。从书店出来，她正在等雨停和披着外套冲回家间踌躇不决时，身旁有人给她递了把暗灰色的长柄伞。

    转头望去，男人目光似乎在她脸上顿了两秒，又移开了。黑色的衬衫敞着领口，整个人仿佛融入黑夜，仅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随意地插在兜里。

    她微怔，下意识说：谢谢。

    刚撑起伞，又忽然想起只在对方手里看到这一把伞。正想邀请对方一起走，转头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原地缓缓飘落的绿叶。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张先生。

    后来她每天去书店时都会带上那把伞，直觉还会在那碰到他。

    再次遇见是几个星期后的事了。男人在书架前找寻，周围没有人。她匆忙上前将伞还给对方，望着那张脸，突然想起母亲“不要错过”的人生劝诫，正犹豫着要说什么。

    那人却蓦然笑了，眼睛像是看穿了她，先一步说：镜框不适合你。

    她脸瞬间红了，回神时已不见对方。

    因为这句话，她用在报社工作攒下的钱买了副隐形眼镜。没了熟悉的架在鼻梁上的感触，她感觉有些奇怪，却在店员惊艳的目光里感到一丝欣喜。

    明明只是换了件物品，但周围的人都向她投以不一样的目光，走到哪似乎都包围着好意。有时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也会觉得不真实。

    直到她见到男人眼里的讶异，才感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这次没有犹豫，直接问：…你有伴侣吗？

    男人看向她，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随之流露出很淡的笑意。她见此眼里攀上一点希望的光，却听对方说：有。

    原来是想到另一个人才笑的吗？她不免有些失落。

    你会遇到更适合的，对方像是鼓励她，可以做朋友。

    可以吗？她又高兴起来了，很愿意交对方这个朋友，拿着手机加了他的电话，看着编辑姓名一栏时，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姓张。

    缓过一段时间后，张暮山才拿起先前记录下那个梦境的本子。

    这次的梦出现了与记忆中不一样的细节，此外也验证了他前世的一些想法。他笔尖一顿，想起梦里看到的那人的神情，一瞬间极致的悲哀漫过头顶，使他喘不过气来。尽力转移注意力，他逼迫自己思考。

    结合梦境崩塌前的所见所听，那时余易青应该是问，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与感情有关。终究是错过了，他叹息。

    林安那天突然出现在他家不是个意外，是提前知道余易青会来。至于目的，从对方只是听他说一句“出去。”就突然落泪的表现来看，应该是逼迫他陷入抉择的局面，听他叫她出去是错以为他选择了余易青。

    殊不知他是紧张本是来杀他的余易青转移对象。

    对，那天晚上开门时

    你说，他怎么会看不出，那熟悉皮囊下藏着的

    沸腾着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