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御膳房寻食遇故友 (第1/1页)

    这一世开局，唐珏不可说没拿到一个好剧本。他生得斯文俊秀，脑子又灵光，家世虽不算显赫，但在地方上也算望族了。

    这般金玉人才本该步步高升，可惜他十八岁前作了男娼，十八岁后当了太监，前后皆卖空，实在算不得清白，权臣梦便很凄美地破碎了。

    暮色愈浓。

    寒风依稀，苍枝负雪，天边一轮黯淡灰白的光晕。

    唐珏夹着腿，温吞吞从抄手游廊拐进膳房，去拿顶头大太监的晚膳。主子们早用过饭，厨房里只有一个人当值。

    唐珏从这人手里捧过食盒，视线相触，竟觉得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垂眸躲了目光，那人却不依不饶：

    “阿珏！”好响亮的一嗓子，叫得又极亲密。

    唐珏脸膛被炉火照得红扑扑，低低问道：“你是……”

    “好小子！你竟然连我也忘了！我是八苦啊！”八苦重重拍上唐珏的肩，险些将他手里的食盒打落。

    唐珏愣了一下，眼中忽然迸出惊喜光彩：“你是八苦！自从素月楼烧光了之后，咱们可两年没见了。”

    两年前，唐珏还在素月楼醉生梦死地卖屁股，但卖屁股讨生计实非他本愿。

    十五岁那年，他妈得花柳病死了。mama的好姐妹柳央央捏着唐珏细腻的脸蛋左右打量，问他愿不愿意cao持老娘的旧生意。

    柳央央向唐珏保证，把他娘唐婉卿的旧客都介绍给唐珏。她说唐珏模样生得水灵可爱，身子又是少见的双身子。若是仔细打扮起来，再一调教，定能在坊里混得风生水起。

    唐珏不敢看柳央央森白的牙齿和一张一闭的红唇，只使劲揪着手中包裹，说：“谢谢柳姨厚爱。可我娘说唐家原本家世顶顶清白，祖上还有人做过大官。我娘说，我不能学她卖身，要堂堂正正闯出一条自己的路。”

    柳央央愣住了。

    唐珏从包裹里取出一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帕，展开后里面有几两碎银几只簪子：“柳姨，这是我娘攒下给我赎身的钱，烦你转交给坊里mama。”

    柳央央呸了一声：“你要走？也不看看外头是什么世道！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呀，你是有爹爹托举着还是有娘亲庇佑着？就你这模样走不了几步就能被人生吞活剥了。”

    “说到底还是出去卖！”柳央央的话像惊雷一样在唐珏的头顶劈开。

    她又道：“小阿珏，你留在这里柳姨好歹指引着，也不至于叫你太吃亏。”

    唐珏不吱声，始终托着一小方丝帕。

    柳央央吸了一下鼻子，一把将银钱全部抓走，哭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婉卿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生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么？”

    幢幢灯火明灭不定映在唐珏脸上。他背了包袱正欲离开，又被柳央央叫住。柳央央抓了一小把铜钱，连同丝帕里的碎银一并塞进唐珏手中：“钱你收着，这几根簪子我留着。你要是个有良心的，日后发达了，就亲自把你娘的遗物赎回来。”

    闻言至此，唐珏嘴角一撇，肩膀一抽一抽地拜别了柳央央。就这样他一路北上，赶往机会最多的京城。饿了便花一个铜子儿买一张饼子，渴了便喝凉水。他一路走一路敲门，希望寻个人家做工，可谁都冷着脸拒绝他。

    黄梅雨季，铺盖浸着点点霉斑，他有气无力地敲开了素月楼的门。

    十两银子，买走了唐珏的初夜。

    其中八两被鸨母含笑收走。

    唐珏洗了澡，头发搁在耳侧，抱膝坐在春榻看檐上雨滴潺潺落入河水。

    金陵的雨总是比家乡来得缠绵缱绻，空气里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气味，仿佛拧一拧就能挤下不少水。

    暮雨昏昏，平江茫茫，仿佛再也看不见日光璀璨的晴天。

    八苦就在这时候端着一碟子点心走了进来。他是素月楼后厨打杂的小厮，平日里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做。

    八苦将碟子搁在桌上，清脆一声响。

    他在唐珏身边坐定，闷声道：“阿珏，你说过要当朝廷大臣，所以宁愿在后厨劈柴也不愿意做娼妓。”

    唐珏脸色苍白，冷冷转过脸：“在后院里劈柴这辈子也难做权臣，倒不如卖屁股傍上个权贵，也能享尽荣华富贵。”

    唐珏挑眉：“就像你，在后厨里劈柴挑水，想要做将军简直是异想天开。”

    朱八苦闻言脸色突变。

    膳房的火苗似乎格外热烈，唐珏脸被热气扑得像只熟桃。

    他和八苦坐定，只觉命运之手如此奇妙又如此磨锉他们二人，一个想要堂堂正正做臣子的人，偏生成了男娼太监，另一个想做威武大将军的人，则作了膳房里的厨子，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