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有风雪红梅落 (第1/1页)

    一小时后花洒的声音停了下来。

    路谌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他漫不经心地想：谢不凌这家伙真是越长越龟毛，洗个澡都要一小时，真不知道他在剧组是怎么待下去的。

    手机弹出条消息。

    【大哥：爸打算在一月末给路承办一场宴会，记得回来】

    路谌知道这是要向路家所有交际圈的人宣布并认可路承的身份。

    作为一个卑劣的偷窃者，他理应知足。但就算再怎么宽慰自己，也掩盖不住心脏处的酸涩。

    路谌不想回这条消息，刚刚打算锁屏关机，就看见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大哥：别多想，早点睡，晚安】

    房子里的空调是坏的，但床脚处放了个电暖气，一个小时过去，房间已经暖乎乎的了。

    路谌锁屏的手指微顿，最后还是给路昶回了条消息。

    【晚安】

    咔哒。

    房门打开。

    路谌将手机放到床边的柜子上，一抬眼就看到男人裹着条浴巾走进来。浴巾向两边分开，能清晰的看见男人优越的腹肌和线条分明的肌rou。因为刚洗过澡有水从胸膛流下，看起来莫名的涩情。

    “怎么不穿睡衣？”

    路谌眨了眨眼，就这么躺着歪头欣赏自家发小的男色。

    “忘拿了。”

    谢不凌观察片刻，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路谌看起来对他是没半点意思。

    真是恼人啊……

    谢不凌换上同款黑色睡衣，带着一身凉气钻进被窝。

    路谌：“……你这就一床被子？”

    “嗯，没想到你会来。”

    谢不凌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没打算现在身上凉嗖嗖地就往人家身上靠。

    “怎么了？突然又兴致缺缺的？”

    路谌有时候觉得谢不凌的眼睛简直是双显微镜，他自己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可对方就是能看出来。

    “嗯，我哥说我爸年前要举办一个宴会。”

    “公开路承的存在，给他的身份过明路？”谢不凌挑眉。

    路谌闷闷地点头。

    和路谌不一样，谢不凌倒觉得这对路谌是好事。他当然听说了路家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什么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弟弟找回来了。

    这只是个说得过去的幌子罢了，有点渠道心眼地都能猜到，路家这是对路谌有了感情，放不下。

    瞧瞧，真少爷都找上门了，假少爷生活照旧，还压了真少爷一头，路家感情更偏向谁，简直一目了然。

    不过在豪门这种捧高踩低的地方，路承怕是不好过了。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不凌无不冷漠地想。

    “别在意这些，明天不是要去看我演戏吗？”谢不凌不打算和路谌说这些弯弯绕绕，声音温和的岔开话题。

    “嗯。”路谌脑子里忍不住冒出路承那苍白又病态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寒，赶紧甩开脑子中的垃圾：“你明天起床时记得喊我，我们一起。”

    “好，晚安。”谢不凌帮青年捻好被子，关上床头灯。他听着逐渐均匀的呼吸声，黑暗中的眸子泛起细碎温柔的色彩，渐渐也阖上眸。

    也许是今天过的太过离奇荒唐，很少做梦的路谌后半夜居然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中鹅毛大雪落在银装素裹的人间，四周是破破烂烂的居民楼。

    他梦中的年龄似乎还小，没见过如此破败的地方，忍不住惊奇地张望。有些房屋半塌，窗户上裂痕如蜘蛛网，风雪中发出吱呀的声响。

    雪太厚太大，他围着暖和的大红围巾，只能推着自行车寻找雪被踩化点的地方骑。

    大雪之中烈烈红梅绽放，纷纷扬扬被打落的红色花瓣落在他的肩膀头发处，小路谌踩了踩地面，觉得这条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准备赶紧骑车回家，免得被老路骂大过年的不帮忙做饭贴对联到处乱玩，这时他看到树下堆着个雪人。

    不是雪人，是一个蜷缩着的瘦弱男孩。

    小路谌愣了愣，他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看不了一个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冻死。他迟疑一下，走过去，看到那个孩子在轻微地颤抖。

    “你……有意识吗？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他，那个孩子剧烈的颤抖起来，身上厚厚的雪也滚落下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医院！”

    男孩的声音嘶哑，隐隐带着崩溃般的哭腔。

    小路谌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地站在埋着头似乎有点神经质的男孩面前，没有足够阅历的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只能咬咬牙，摘掉了自己的围巾。

    “嘶——”冰冷的雪花灌入脖颈，小路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大红的围巾递了出去，“这个给你，雪越来越大了，你赶快回家吧。”

    男孩抬起头，一朵红梅恰好飘落到围巾上。

    小路谌看到了一双无机质般黯淡死寂的蓝眸。

    下一刻四周景象分崩离析，翻折组成路家别墅的模样。

    他站在高高的楼梯上，路承冰冷阴暗的蓝眼睛如同毒蛇凝视着他，冰凉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

    他说：“我找到你了。”

    黑暗轰然降临，路谌猛得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沁出冷汗。

    梦中的情景随着醒来开始在记忆中消退，最后指剩下一片苍茫的大雪落落红梅和一双冰冷的蓝眸。

    路谌慢慢捂住自己的脸，被盯上的心悸感逐渐消退，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都怪路承那个神经病，不然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做噩梦？

    穿戴整齐的谢不凌听到动静走到床边坐下：“这么早就醒了，不再睡会？我有一会才出发。”

    路谌揉了揉眉心，长长呼出一口气：“做了个梦。不睡了，我也起来。”

    ————

    前一日。

    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但奇迹的没出太大事，拍了片子后医生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减少危险和剧烈活动，之后他们便回了路家别墅。

    路承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飞雪，漆黑浓稠的夜色仿佛将他拉回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整个卧室装修色彩单调，清一色的冰冷的漆黑，连他的衣柜拉开，挂起的衣物都是深色调的。

    好像他这个人本来就生于黑暗，此生注定在污浊泥泞中腐烂凋零。

    蓝眸青年静坐了许久，手中钢笔懒洋洋在笔记本上点动着，上面写着“路谌”“路氏集团”“舆论”“养父母”“隔阂”几个字。

    黑色墨水在纸上勾勒，在“隔阂”两字后面画上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他搁下笔，在书桌边缘摸索片刻，一个隐藏的抽屉弹出，里面都是一些老旧又莫名其妙的东西——一颗缺了口的弹珠，一块灰扑扑沾了点红色的石头，一根燃烧后的火柴，一个针头消失的针管。

    ……还有一条很旧的火红色围巾。

    路承垂下眼眸，静静注视着这个误入这处阴暗地方的烈焰般的色彩，缓缓抬起手，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棉绒的围巾。

    他眼底浮起恨意，但更深处还涌动着更加浓烈的，黑暗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半晌，他才合上那个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