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你为什么不牵我 (第2/2页)

齐整的人，三五岁的孩子都光着脚丫在碎石地上跑动。

    许多年前，念忧也和他们一般，只是没有亲朋同行，忍饥受冻，乞讨挨揍，都是一个人，直到捡到后来的念无生。

    他牵马过去时，周围二三十双眼睛诚惶诚恐地望过来，许多人瘫躺在地并非为了休息，而是等死。

    他没什么情绪，却毫不犹豫祭出灵剑，将马杀了，架火分rou。

    天色渐暗，他没有多留，牵了苍阳，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去，临走时听见两个孩子嗫嚅着悄悄叫他“神仙哥哥”。

    他心中稍有波澜，他不是神仙，他这辈子都做不了神仙，真正的神仙是慕君容那样的人，何况即便神仙下凡，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世上从没有普渡众生的道理。

    远去十数里后，他才让苍阳停下，他去拾木点火，身后烈风一动，一只雪白猛兽低低吼着，妖气四散，将周围尾随邪物尽数逼出，之后撕咬和惨叫的声音持续了一阵。

    等他把火生好，苍阳已经迎着火光回来，到他身边却仍像四脚兽一般，俯下身来跪坐，两手就撑在他身侧，被火光照得用力眨了眨眼。

    他侧眸看过去，知道苍阳没有受伤，便伸手把苍阳脸颊溅上的血污擦去了。

    或许是火烧得太旺了，染得苍阳眼底一片绯红。

    周围邪物除得干净，虽然不久仍会有新的追来，但只要夜里远离人群，便不会拖累他们，甚至算是一种保护了，毕竟邪祟吃人也不算罕见。

    苍阳并不怕冷，却陪他烤着火，耳朵不知何时冒了出来，雪白两片在墨发中很显眼。

    他今日想起了许多往事，一时没有困意，却不打算说给苍阳听，只随意拨弄火堆，连苍阳热烈的视线都没有注意到。

    苍阳盯着他看，盯着盯着心思就变了，妖力卷起猛地将火堆熄灭，他刚回神，就被苍阳抱到了怀中，耳边是苍阳闷闷的声音：“这样更暖和。”

    他不置可否，暖意早已涌遍全身。

    深夜又如往常一般，苍阳靠在石堆边，而他窝在苍阳怀里，分明有更舒服的睡法，但两人都没有提。

    他清楚自己的私心，却还是放纵至今。

    总之逃不过一死，死前如何过，都没有分别了。

    天亮之前，苍阳便带他回去，追上难民队伍时，正好日出，远远的，一个脏兮兮绑着小辫儿的女童在人群中大声喊着“神仙哥哥”。

    他就这样，白天领着苍阳和难民同行，夜里刻意拖延与众人拉开距离，慢慢朝京师步行而去。

    没两天他身边就围满了孩子，他们矮小瘦弱，衣衫褴褛，却满眼天真快乐，拿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一颗说是泡过糖水的鹅卵石，含着会有甜味。

    分明一样算是“小孩子”，可苍阳却似乎和他们有些合不来，他们喳喳呜呜，呼啦啦跑来时，苍阳会挪到他身后，抱着他贴着他，不怎么说话。

    与缠他的模样完全不同。

    但他知道苍阳只是不习惯，有点像动物，对陌生事物的接纳需要一些时间，只可惜五六日的功夫，他们便到京城了，苍阳来不及习惯了。

    京师重地，本该富庶庄严，可城门外却是密密麻麻形容枯槁的难民，除了疫病、水患、贼匪这些天灾人祸，将他们逼入绝境的还有妖魔邪祟。

    与难民的待遇不同，迎接念忧的不是刀戟鞭斧，而是一列长袖拖地，发簪鹤羽，满身道文术法的侍官，在大片乌黑中，他们白得不同寻常，气度超凡，周围的哭喊乞求他们好似根本听不见。

    念忧没有多看，也没有多说，许多事他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桩桩件件，他都亲身经历过。

    可若不是苍阳牵着他走，城门外的他一步也迈不开。

    国师手下带他入城，他并不觉得奇怪，若连他的行踪都不能掌握，那位国师也不可能活到今日了。

    京师固然繁华，红楼玉瓦，笙歌不绝，几步便是高官府邸，满眼更见纸醉金迷，可依旧饿殍在地，乞丐成堆。

    他和苍阳都不需五谷果腹，所以苍阳直到此时，仍对一路所见懵懵懂懂。

    虽然人间疾苦与苍阳没有关系，可他还是对苍阳解释道：“凡人是要食五谷禽rou的，否则要挨饿受苦，甚至会死。”

    苍阳离开阙阴山两年多，却是第一次学到这种事，他听得眉头紧锁，定定望着念忧。

    “那你呢？”苍阳记得他很少像其他人一样吃东西。

    即便饥寒交迫的记忆早已远去，可念忧从未忘记那种感觉，但他却轻轻一笑，说了句自己年幼时，无数次说给自己听的话：

    “我不会死。”

    刚说完，他的心却咯噔了一下。

    他在说什么？分明眼前就是要取他性命的人，他却荒唐到随口说自己“不会死”，即便无意偷生，可看着苍阳，想到两人的约定，他心里突然好凄冷，一阵阵抽痛。

    他今生最好的结局，便是死在苍阳手里了。

    苍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才没问他是不是骗了自己。

    但该说的话，他自己会说。

    “我说错了，我会死……你放心，这条命很快就能交给你。”

    他是笑着说的，可与他紧牵着手的苍阳，却突然双眸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