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卢卡斯 (第1/1页)

    几人端着酒杯走到了船尾的甲板上，一架银灰色的直升机盘旋在游艇的正上方，强烈的气流将雷恩羽毛般纯白的头发吹得凌乱。

    伴随着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雷恩望着那架直升机渐渐地靠近了船尾的停机坪，一阵短暂的耳鸣回荡在他的耳边。

    片刻后，直升机的舱门缓缓地从内侧打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慢步走了出来。

    隔着十四步的月光，雷恩瞧见一个俊美得恍若失真了的老照片般的男子朝自己露出了微笑；隔着十四步的月光，人们口中的卢卡斯·卢纳蒂朝他走来。

    那人留着一头香槟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发尾被一条浅紫色绸缎系住，而蓬松的发顶却在灯光的照耀下显露出迷人的金属光泽。

    梳着低马尾的年轻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他云雾般的浅金色头发像海浪般自然地卷曲着，好似一个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男人有着一双紫罗兰色泽的虹膜，浓密的下睫毛显得他的眼神格外深情，可雷恩却觉得他的眼眸裹满了悲伤的浓雾，让他想起午夜时分的墓xue。

    一缕金子般的额发被海风吹起，雷恩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嘴唇微微张开，他的脚步声像一记又一记的军鼓落在雷恩的耳膜上。

    更近了，雷恩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离他飞速退去，一切的声响静了下去，站在他身旁的人们变成了墙角不起眼的青霉。

    只有眼前的男人，还有这段被洒满月光的甲板还没有失去原本的颜色。

    雷恩看着卢卡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像是在痛苦地哽咽，可却没有一丝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溜出来。

    “太像了……”

    摇篮曲般平缓的浪涛声卷走了男人的嗓音，雷恩没能听清已然消失无踪的词句，因为一个轻柔的吻悄然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卢卡亲昵而礼貌地亲吻了男孩的面颊，雷恩嗅到了喷洒在男人衣领上的薰衣草和白兰地的香水气味，可他的大脑还在重温那双冰凉的嘴唇留下的触感。

    在雷恩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瞬息，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攥住了男人身上穿着的象牙色丝绸衬衣，昂贵的布料就像卢卡在他耳边留下的吐息般滑腻。

    船舱内漏出来的灯光让雷恩看得更清了，男人鼻梁和下颚的线条流畅而匀称，他嘴唇的形状饱满而诱人，隐约能看见几颗贝壳般白皙的牙齿。

    即使是从小就理所应当地享受起美貌带来的种种好处的雷恩，此刻也不得不感叹男人的外表生得极为出众。

    忽然，朱利安青涩的嗓音打断了雷恩这一瞬说不清，道不明的着迷和怅然，他听见朱利安一边拥抱着男人，一边说道：

    “卢卡，我们就等你来了。”

    姗姗来迟的年轻人有着朗姆酒般醉人的嗓音，他轻声向朱利安说了句生日快乐，脚步没有多停顿地就这样与雷恩擦肩而过。

    雷恩迷茫地转过头，目光继续追随着卢卡的背影，看着他与宴会的其他宾客一一拥抱，优雅地颔首致礼。

    太阳xue上的血管像是被这一幕灼伤了那般急速地跳动着，雷恩吃痛地抬手摁住了自己的额角，眼前的一切在恍惚间变得泛白而模糊。

    男人的背影逐渐与雷恩脑海中的幻觉重叠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阴冷而昏暗的礼厅里，地上摆满了熄灭了的长蜡烛。

    卢卡香槟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后背上，他身穿着一件款式古老的高领衬衫，整个人仿若一棵被折断了的枯树般趴伏在一副大理石棺椁上。

    男人的头颅埋在双臂之间，只能看到那瘦削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着，猩红的血泪流淌而下，浸湿了他衣袖上精美的蕾丝和洒满棺椁的白玫瑰花瓣。

    一阵难言的恐惧顺着雷恩的脊椎爬了上来，他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他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狭窄的盒子里，他想要放声大叫。

    他想要拼命敲打眼前漆黑的盖子却动弹不得，四周寂静一片只能听到男人悲痛的哭声。

    雷恩意识到自己被困一具棺材里，也可能是他那具每日每夜背着的大提琴盒里。

    随着那柄锋锐而森冷的脊骨剑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阴森的幻觉就像晨曦时分的月牙般慢慢地消退了，世界又变得温暖而平静。

    只有雷恩的胸口隐隐还有些发闷，他又听到了奇异的鼓声，等到他魂不守舍地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游艇底层的餐厅里时，他才反应过来。

    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端着餐盘的侍者鱼贯而入，身穿燕尾服的男仆为雷恩的高脚杯倒满了金色的香槟，可他此刻更想喝一点甜蜜的冰酒。

    雷恩没有去动餐盘里的龙虾沙拉和迷你千层酥，他这才察觉到卢卡就坐在自己的对面，那双魔魅的紫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他强迫着自己去转动有些滞涩的脑袋瓜，每一个巫师都饱受幻象的侵扰，雷恩早就学会了将自己从光怪陆离的想象中抽离出来。

    可他这一次分不清先前那段到底是记忆，或只是一段以假乱真的幻觉，但雷恩确信这个卢卡身上藏着不同寻常的秘密。

    惊艳的相貌，不俗的家境，以及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后才应约出现在游艇上都符合雷恩对吸血鬼的刻板印象。

    他觉得自己迫切需要饮用点镇定药剂，可这艘奢华的游艇上有的只是酒精，以及更多的酒精。

    正当雷恩思考要不要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一把的时候，坐在柚木长桌左侧的皮耶罗突然开口说道：

    “我想起来，咱们刚才的破冰游戏只玩到了一半，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兴致再玩下去？”

    卢卡昂着头，浅啜了一口杯中的香槟，饶有兴趣地看着雷恩的眼睛，低声问道：

    “哦，我错过了什么？”

    雷恩伸出手握住亮银色的刀叉，装作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中的黄油贻贝，低着头聆听皮耶罗接下来的话语，他说道：

    “我们这位大胆的朋友讲了有关他的三件事，其中两件是谎言，一件是真实的。你要不要来猜猜看？”

    男孩见这茬是糊弄不过去了，索性抬起头大方地复述了一遍先前在吧台说过的三句话，

    “我杀过人，收到过皮耶罗父母发来的裸照，以及会点没什么用的小魔法。你想猜就试试看好喽？”

    话音刚落，卢卡的嘴角就愉快地勾了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下巴，他用那双丝绒般的紫色眼眸盯着雷恩的表情，好似想要揭开少女的面纱一样热切。

    “我们的朋友有着像天使一样的眼睛和灵魂，我怎么可能相信他的手上沾染过人类的脏血。”

    卢卡的嗓音放得更轻更缓，他暧昧的眼神让雷恩先前被吻过脸颊隐隐有些发热，男孩心烦意乱地听见卢卡继续说道：

    “但我想……他的确有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所以我猜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话，我们的朋友是个巫师。”

    他知道了。

    雷恩听懂了卢卡的言下之意，他确信男人发现了自己身上与众不同的天赋，那些精灵的耳畔低语，梦境中的狂野冒险……

    卢卡那双宛如妖精世界里紫罗兰色的月亮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说，他全部都知道。

    犹如一道春雷在耳边炸开，雷恩朝卢卡遥举起水晶酒杯，用漫不经心地语气掩饰道：

    “你猜对了。”

    冒着气泡的香槟被雷恩一饮而尽，他能感觉到那细腻的芳香和甜蜜顺着食道流淌而下，气泡变成了片片羽毛，在自己的胃里轻盈地瘙动着。

    香槟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