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星星 (第1/1页)

    我在梦里看到回到了训练营的我，初夏的早晨，金鱼草迎风盛开。

    无聊的蚂蚁军队浩浩荡荡走过金鱼草脚边，洒下的水一部分掉在它们前进的路上，让它们晕头转向，不少挂在花瓣上，阳光在它身后穿透水珠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因为这片金鱼草，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幸运。

    我有时候会突发奇想，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时间地离开它，我会如何思忆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在梦里见到它，我会如何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于是我更加卖力地浇水，嘴里哼唱着那首熟悉的歌。

    “亲爱的，请不要害怕黑夜。入睡吧，孩子，夜空是你的棉被，星星是mama望着你的眼睛。”

    金鱼草是我心心念念的温柔。

    我又一次从死神的眼皮底下逃过一劫。

    艾伦的病在我醒来前就痊愈了，迷迷糊糊中我甚至在心里默念一定是艾伦抽走了我的生气，不然为什么他好了，我又因为睡在熄灭的火边着凉而高热了。

    艾伦像是大病初愈，行动还是很不灵活。

    我常常看见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火炉里烧滚水的锅，拿起来一会儿又突然掉在地上，匆匆跑到屋外用积雪冷却双手。

    或是片rou时因为不灵活的手而片到指尖，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发现。

    一个能走但是四肢不灵活的病号照顾着一个不能动但是两手灵活的病号，我心里想着。

    高热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我从床上坐起来常常头脑发晕。

    有一次，我又看见他准备拿炉子里的锅，用指尖触碰几下后拿了起来，又掉在地上，他的手又被烫的红肿。

    我终于忍不住告诉艾伦：“你的手已经被烫伤很多次了，不要再直接拿锅子了。”

    艾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声地说道。

    “没有…触觉了。”

    是从高热开始的吗？听说高热会引发很多问题，我开始沉默。

    失去触觉，却没有失去痛觉。

    感受不到双脚站立的地面，所以走路时总是蹒跚。

    手掌感受不到温度，所以总是被烫得手掌灼痛不得不丢掉锅子。

    指尖感受不到锋利的刀刃，总是在锐痛传来时才发现渗血的指尖。

    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艾伦是因为头晕或者粗心才会做出这些看起来像是自残的举动，明明每一次我都可以抓住机会询问关心，我却一次又一次的当了旁观者，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了，于是自私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而这对于猎人来说又是怎样的打击呢，艾伦一次也没有抱怨，也许不是无意拿起炉火里的锅子，而是像对待伤口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就会垒起厚厚的茧子，不再会被烫伤。

    他抬头看着我，碎发下那双永远没有任何感情的黑色眸子平和如镜。

    “艾伦…”

    我急迫地站起来，自责地想要解释，却忘了那只反复扭伤的脚，重重地摔在地上。

    艾伦便用那双还不太灵活的腿，快走到我跌倒的地方，把我扶起来，失去触觉的他虎口力气很大，捏的我双臂生疼，比摔倒还疼。

    他也看到了我被疼的龇牙咧嘴的脸，手劲一松，任由没站稳的我倒在他怀里撞了个踉跄。

    艾伦很高，我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咚咚的心脏。

    “对…不起。”他的话从头顶传来，让我格外心安。

    “艾伦，对不起。”我埋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道。

    后来，在我反复强调下，艾伦不再用自残的方法恢复触觉，危险的灵活的行动全然让我来做了。而艾伦只需要在小屋窄小的屋子里尝试做各种动作，渐渐地依靠眼睛的掌控他能跑能跳了，可是一旦到了光亮微弱的地方，他便又成了蹒跚学步的孩子。

    一个绝望的事实是，艾伦的的确确失去了重要的触觉，且完全无法恢复了。

    熬过寒冬，积雪融化是最冷的时候，艾伦的动作更加灵活了，似乎只比以前差那么一些，我不禁为他感到高兴。

    而我反复受伤的腿也好了起来，只是跑动时不太灵活，也许是摔下落日崖时断腿的后遗症吧，好在我跟随埃蒙将军战斗时，只需要骑马挥动手里的配剑。

    能走后，我又开始坐在那个树桩上眺望远方，一遍遍地吹着骨哨。

    艾伦认为积雪融化，树桩又冷又湿就取了一张防水地河狸皮垫在树桩上，他无事时也安安静静地陪着我看远方。

    远方有我思念的将军，艾伦也有思念的人吗？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我和艾伦的话慢慢地多了起来，关系越发熟络。

    残冬的晚上不再下雪，我就趁着漫天星星全部出现的时候带着一锅半灭的炭火坐在树桩上，而艾伦也跟着我一起坐在树桩上，树桩够大，能够让我们一起坐，星空够远，包容得下两个人仰望。

    我对星空很感兴趣，蔚蓝色的星空伴着闪烁的繁星总是勾起我的神思。

    为此，还学习了不少关于星星的知识。

    空闲时，我就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艾伦它们的名字，或者教艾伦吹奏那首特殊的歌。

    有一次，艾伦坐在我旁边看着指着星空的我突然说，“羽子…眼睛很漂亮。”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眼睛漂亮，我回头看着他，借着月色，我和他对视。

    从懂事以来我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从不曾正视打量自己的眼睛。

    “我的眼睛是怎样的？”我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艾伦低头思考了一下，在他有限的词汇里，拼凑出了。

    “夜空…和星星。”

    星星。

    星星孤远，我在晴朗的夜空中无数次的注视，它一闪一闪的眨眼睛，却不是回应我热烈的期冀。我知道，只要太阳升起，星星就会背过身，只看着闪耀温暖的太阳，从来不会在意天穹下那个孤单的孩子。

    星星是mama望着你的眼睛。

    mama，你真的有在看着我吗？为什么十多年你从不曾入梦来。

    “星星…漂亮。”艾伦将手伸向我的脸，我没有躲闪，而他的手只是悬停在我脸庞一寸，又急促的收回。

    即使触摸，也感受不到脸庞的温度。

    即使渴望，也得不到那期待的回应。